
【赵冉专栏】
发丝缠绕的焦虑,掌心托起的从容
原创作者|赵冉(女,硕士研究生,山西省晋中市中学教师。研究方向:中学学科教学,班级心理建设与管理)
晚自习的铃声刚落,高三(1)班的教室便被一片沙沙的写字声填满。我抱着一摞作文本,轻轻走到后门,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靠窗的那个座位上——林星宇正皱着眉,盯着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,右手的笔悬在半空一动不动,左手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,指尖捻起一缕鬓角的碎发,轻轻一扯,再缓缓松开。那缕头发在她指间绕了两圈,又垂落下来,紧接着,她又伸手将额前的刘海梳到耳后,没过十秒,又把刘海拨回原处,反复整理的动作,和她紧锁的眉头、紧绷的下颌线,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呼应。
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撞见林星宇的这个小动作了。第一次是在期中考试的考场上,彼时她正对着语文作文题咬着笔杆,左手却在头发里来回穿梭,一会儿捋顺,一会儿抓乱,仿佛那缕头发里藏着破题的密钥。监考老师走过去轻声提醒她“专心答题”,她惊得手一抖,脸颊瞬间涨红,埋下头去,可没过多久,那只手又悄然抬到了鬓角。第二次是在数学晚自习,她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卡了半个多小时,左手捋头发的频率越来越快,力道也越来越重,最后干脆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小梳子,在课桌下飞快地梳了起来,梳子划过发丝的沙沙声,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。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忍不住侧目,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放下梳子,脸色白得像纸,握着笔的手却开始微微发抖。
展开剩余80%作为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,我对林星宇的印象一直是“沉默的优等生”。她的语文成绩稳居年级前五,作文更是常常被当作范文印发,字迹娟秀,文笔细腻,字里行间总带着一种超越同龄人的通透。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文字世界里游刃有余的女孩,却在理科的难题面前,显得如此手足无措,甚至生出了这样一个反复捋头发、梳头发的习惯性动作。起初,我只当这是她缓解压力的小癖好,就像有些学生做题时会转笔,有些学生会咬指甲,直到我在心理学教研书上看到了重复性躯体行为障碍的相关内容,才意识到这个小动作背后,藏着她无处安放的焦虑。
心理学研究表明,重复性躯体行为障碍是指个体反复出现的、无明确目的的、难以控制的躯体动作,常见的表现有咬指甲、拔头发、反复整理衣物等。这类行为往往与个体内心的紧张、焦虑、无助感密切相关,是一种无意识的情绪调节机制——当个体面对无法应对的压力时,会通过身体的重复动作来转移注意力,缓解心理上的不适感。对于林星宇而言,捋头发、梳头发的动作,就是她在面对理科难题时,为自己搭建的一座“情绪避难所”。她试图通过梳理发丝的秩序,来对抗内心的混乱;用身体动作的可控感,来抵消面对难题时的失控感。而这种行为的反复出现,恰恰说明她内心的焦虑,已经积累到了需要通过躯体动作来释放的程度。
我想起林星宇的成绩单,语文、英语遥遥领先,数学、物理却始终在及格线边缘徘徊。文理之间的巨大落差,就像一道鸿沟,横亘在她的高三路上。她是个要强的女孩,从不肯在课堂上表现出对理科的畏难,课下也总是抱着理科习题册埋头苦算,可越是用力,越是挫败,那些解不开的难题,就像一根根缠绕在她心头的发丝,越理越乱。而捋头发这个动作,便成了她潜意识里的“求救信号”。
我没有急于找她谈话,而是先和数学老师做了沟通。数学老师说,林星宇上课很认真,笔记记得密密麻麻,可一到做题就容易慌,尤其是遇到综合性强的大题,常常盯着题目发呆,半天写不出一个步骤。我拜托数学老师给她布置梯度化的作业,从基础题开始,慢慢帮她建立信心,同时在课堂上多提问她一些力所能及的问题,给她创造成功的体验。
一周后的一个午后,我把林星宇叫到了办公室。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,洒在办公桌上,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。她站在桌前,双手背在身后,头垂得很低,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。我没有提她捋头发的动作,也没有提她的数学成绩,只是指着桌上的作文本,笑着说:“你上次那篇《光的形状》,我给语文组的老师都看了,大家都夸你写得有灵气,尤其是那句‘光落在纸上,是文字的形状;光落在心里,是希望的形状’,简直绝了。”
听到“作文”两个字,林星宇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,她小声说:“老师,我就是喜欢写东西,一写作文,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。”
“那数学呢?”我顺着她的话,轻声问道,“面对数学题的时候,心里是什么感觉?”
她沉默了很久,才低声说:“慌。看到那些公式和图形,就觉得脑子像一团乱麻,越想理清楚,越乱。然后……然后手就想去抓头发,好像把头发梳顺了,脑子就能跟着顺一点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我心里的疑团。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温和地说:“星宇,老师知道你很努力,也知道你心里的慌。其实,你捋头发的动作,是你的身体在帮你缓解焦虑,这不是坏习惯,只是一种情绪的出口。”
我给她讲了重复性躯体行为障碍的相关知识,告诉她,这种行为的本质,是内心压力的外化。“当你觉得慌的时候,不必刻意克制自己的动作,也不必因此自责。我们可以试着找一些更健康的情绪出口,比如,把心里的慌写下来。”我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笔记本,扉页上写着:“把乱麻,写下来。”
“下次再遇到解不开的题,别急着逼自己,也别忙着去抓头发。试试把笔放下,在这个本子上写写,哪怕只是‘这道题好难’‘我好烦’,写出来,就会轻松一点。”
她接过笔记本,指尖轻轻摩挲着扉页上的字迹,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,却带着一种释然的轻松。“老师,谢谢你。我一直以为,只有我一个人这样,我怕别人觉得我奇怪。”
“怎么会呢?”我笑着说,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出口,只是方式不同而已。重要的是,我们要学会和自己的情绪相处。”
从那天起,我开始刻意关注林星宇的状态。我不再在她捋头发时投去异样的目光,而是在她课桌角放了一盒彩色铅笔,告诉她,写不出题的时候,可以画画。我还在课堂上特意设计了一些文理交融的环节,比如用物理现象解释古诗里的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,用数学逻辑分析议论文的论证结构,让她明白,文理之间并非隔着鸿沟,而是可以相互联结的桥梁。
慢慢地,我发现林星宇捋头发的次数变少了。晚自习时,她依旧会对着数学题皱眉,但更多的时候,她会拿起那个小小的笔记本,在上面写写画画。有一次,我路过她的课桌,瞥见笔记本上写着:“今天的导数题,卡了二十分钟,但是最后做出来了。原来,慢慢来,真的可以。”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。
月考如期而至,这一次,我在考场上没有看到林星宇反复梳头发的身影。她坐在座位上,脊背挺直,左手按着试卷,右手握着笔,目光专注地落在题目上,神情平静而坚定。成绩出来的那天,林星宇的数学成绩提高了三十分,虽然依旧不是拔尖,但足以让她露出久违的笑容。她拿着成绩单跑到办公室,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笔记本,脸颊红红的,说:“老师,我现在遇到难题,再也不想抓头发了。我会把心里的慌写下来,写着写着,就觉得没那么难了。”
我看着她眉眼间的舒展,忽然想起心理学上的一个观点:教育的本质,是看见,是理解,是接纳。 当我们能够看见孩子行为背后的情绪,理解他们的无助,接纳他们的不完美,才能真正走进他们的心里,帮他们解开那些缠绕的“发丝”。
晚自习的灯光依旧暖黄,只是此刻再看林星宇的侧脸,少了几分焦灼,多了几分从容。她低头写着作业,发丝柔顺地垂在肩侧,不再被反复地捻起、拉扯。窗外的梧桐叶还在飘落,却不再带着深秋的凉意,反而像一封封温柔的信,告诉我们:那些曾经让我们慌乱的时刻,终会在时光里,被慢慢抚平,就像被梳顺的发丝,整齐而明亮。
而作为一名教师,我深知,我们的职责,从来都不只是传授知识,更是在学生的青春里,做一个温柔的“梳发人”,帮他们理顺那些缠绕的情绪,抚平那些隐秘的褶皱,让他们在面对人生的难题时,能够少一分慌张,多一分底气。发丝会变长,难题会解开,青春的暗涌终会平息,而那些被温柔以待的时光,会成为他们一生的铠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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